藏心三界

第5章 悲凉

夜色中的清净山，早已经没有了白日的喧嚣与炽热。

夜，深沉如墨，层云缭绕，掩尽漫天繁星，只有一轮孤月倾泻万里霜华，将整座山脉笼罩，也将废墟上的那道消瘦身影，拉得老长老长。

紧紧握住手中的那块道袍碎片，望着眼前的乱石嶙峋，易寒云的神色中，满是悔恨与哀伤。

“凌风师兄乃是炼气境的修士，并非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比，他一定会没事的。

“一定没事的。

说着，易寒云好像找到了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一般，神情再次振奋起来。

“凌风师兄是修士，一定不会有事的，一定不会的。

“凌风师兄……凌风师兄……

寂静的山林间，只有一声声带着压抑哭腔的呼喊声，以及不时传来的岩石滚动和坍塌的声响，朝着山林深处，徐徐传去。

许久之后，夜色越发地清冷。

林中清风拂过山冈，吹动了易寒云手中，那一块带血的道袍碎片，也带走了他心中，最后一缕希望。

“啊~

一声绝望的大吼声，惊起了夜间无数飞鸟。

“凌风师兄，你在哪里啊？

突然，一声微弱的声响，自远处的巨石下传来。

“寒雲~

“是……寒雲徒儿吗？

听着这道声音的刹那，易寒云神色陡然一震。

“师……师父？

这一刻，易寒云的一颗心，彻底朝着无底深渊滑去。

易寒云飞快地跑过去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才将这块大石头移出一条一人多高的裂缝。

看着胸口完全凹陷，浑身是血的清尘老道，易寒云的眼泪，再也控制不住，夺眶而出。

“师父，师父。

“你怎么样？

小心翼翼将压在清尘老道四肢的剩余石块挪开，易寒云那慌张焦急的声音，终于是将清尘老道已经逐渐模糊的意识，重新唤回。

“是寒雲啊。

看着易寒云那一脸惊慌的神色，清尘老道的视线，终于有了聚焦。

“师父，你怎么样啊？

“到底是谁伤的您？

“这飞来峰，为什么会突然崩塌？

看着易寒云那满脸的焦急与惊慌，清尘老道吃力地摆了摆手。

小心翼翼地将清尘老道扶起，易寒云望着清尘老道那煞白的老脸，最终没能按捺住心中的担忧，小心问道：

“师父，您知道凌风师兄在哪里？

“徒儿找了好久，可是……

环视着彻底化作一片废墟的飞来峰，易寒云的声音中，隐隐间，有了一丝哭腔。

“不论弟子如何呼喊寻找，始终没有找到师兄在哪里。

听到“凌风二字，清尘老道心中更是一阵抽痛。

“凌风徒儿他……

“他已经魂归轮回天界。

说着，清尘老道已是老泪纵横。

所谓的轮回天界，乃是诸天万界一切生灵轮回转世之所。

相传天地开辟之初，有一位无上存在，见到众生死后，魂魄飘荡世间，没有归宿。

便以大毅力，大无畏，大慈悲的精神，在天地的中心位置，开辟出了一处神秘所在，引导众生亡魂，轮回转世。

世间万灵，便将这处神秘地方，称呼为轮回天界。

心中的猜想，在这一刻被彻底证实，易寒云瞬间瘫坐在地，口中低声呢喃道：

“怎么会这样，怎么会这样……

下一刻，易寒云神色中满是狰狞，猛地抓住清尘老道的胳膊，咬牙切齿道：

“师父，您告诉弟子，到底是谁？

“到底是谁出手伤的您，杀害的凌风师兄，弟子一定要他给师兄陪葬。

看着一双星眸中满是血色的易寒云，清尘老道不禁强行催动体内法力，点在了他的眉心。

一道清凉如水的法力，徐徐流转易寒云的全身，趟过心神灵台，将他从那魔怔中解脱出来。

待到易寒云眼中的血色红光彻底消失，清尘老道心中不由得一松，只是原本惨白的面色，却陡然变得一片潮红。

恢复清醒的易寒云，望着面色潮红的清尘老道，不禁心中大惊。

“师父，您……

“您这是怎么了？

清尘老道轻轻拍了拍易寒云的胳膊，将喉咙处的一口逆血强行压下，笑道：

“寒雲，莫慌，莫慌。

望着面色异常潮红的清尘老道，听着老道如此的言语，易寒云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，变得越发强烈起来。

“师父，您这是……

“寒雲，为师如今已是油尽灯枯，此时还能与你说话，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。

“趁着为师还有最后一点时间，你仔细听为师说。

见到清尘老道亲口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，易寒云眼中的泪滴，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，不断滑落。

“生老病死，本就是人之常情，不必哀伤。

轻轻抹掉易寒云脸上的晶莹泪珠，清尘老道淡然一笑。
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

“师父，您不是凡人，您可是筑基境的修士啊，是可以证道长生的修士啊。

呜呜呜~

“痴儿，真是痴儿。

老道看着易寒云那悲痛欲绝的模样，一只宛如老树根茎的枯瘦大手，轻轻抚摸着易寒云的脑袋，神情中，尽是唏嘘感慨。

“寒雲莫哭，你听为师说。

轻轻拍了拍易寒云的后背，清尘老道平静地说道。

“师父，您说，弟子听着。

看了一眼曾经的飞来峰，如今已是一片废土，清尘老道指了指四周的嶙峋乱石，声音中满是悲凉。

“寒雲徒儿，你师兄凌风的尸身，就在这乱石尘土中，你务必要将其找到，与为师合葬一处。

说着，清尘老道满是皱纹的眼角，一滴滴泪滴，不住滑落，砸落在地上，绽开一朵朵黑色的花朵，苍老的声音中，更是充满了悲凉。

“你师兄自小就怕孤单，让他独自一人走那黄泉路，为师不放心啊。

“生前为师没有保护好他，黄泉路上，为师绝对不能让他再被那些孤魂野鬼欺负了。

“弟子，遵命。

环顾了一眼被黑暗吞没的废墟，易寒云跪倒在清尘老道面前，叩首道。

想着今天早上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凌风，如今已然是天人永隔，易寒云攥紧了拳头，指甲陷入了血肉中，也浑不自知。

下一刻，易寒云那满是仇恨的声音，在越发浓郁的夜色中响起。

“师父，到底是谁，杀了师兄，还有将您弄成这样？

“诸法因缘生，因缘尽则灭！

“寒雲徒儿啊，你还如此年轻，何苦将自己困在这无尽的是非因果之中。

轻轻抚摸着易寒云的脑袋，清尘老道潮红的面容上，只有无尽的担忧。

清尘老道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，他实在是不愿意，让他的余生，陷入那无尽的仇杀之中。

只是，清尘老道看着性格执拗倔强的弟子，想到易寒云那脆弱的三魂七魄与尽数封闭的窍穴，老道心中始终放心不下。

心中略微思索一番后，轻叹道：

“寒雲，为师这十二年来，为了能够成功将你体内的十二道神窍要穴彻底打开，想尽了办法。

“可是直到如今，也不过只是勉强开启了四道罢了。

“还希望你莫要怪为师无能才是。

闻言，易寒云面色一急，正要开口时，却见清尘老道有些吃力地摆了摆手。

“为师原本计划着，这次采药归来，若是还是无法将剩下的八道神窍要穴冲开，便带着你去赤虹山的太初观，去求一求那传说中强开神窍要穴的秘术。

说到这里，清尘老道微微一顿，回想起将飞来峰毁掉的朱初菡二人，老道不由得哂然一笑。

抬眼打量着这个十二年来耗费自己心力最多的弟子，清尘老道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心疼。

“只是如今想来，还是为师天真了。

“似那等顶尖的仙宗大派，即便我太乙观祖上与其有旧，多半也只会落个自讨苦吃的下场吧。

说话间，清尘老道轻轻抚摸着易寒云那有些消瘦的面颊，声音中，满是担忧与自责。

“只是，你还如此年轻，今年不过才二十二岁。

“若是不打通那剩余的八大窍穴，你就是想如一个凡人一般寿终正寝，也是一件遥不可及之事啊。

说到这里，清尘老道的声音中，已经带上了一丝悲鸣。

原来，世间众生，天生开启十二道神窍要穴，用以承载自身命元与天地灵机的交换互补，以保证可以享常人之寿。

只不过，如今的易寒云，却只开启了四道神窍要穴。

若是没有意外，即便是有太乙观的修行功法，可以缓慢吐纳天地灵气，也必然会在三十岁之前暴毙。

想到此处，清尘老道思虑再三，终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老旧的书籍。

只见书籍的封面上，赫然写着《太极清净经》几个大字。

看着书皮封面的五个大字已经有些模糊，边角更是微微泛卷，显然是老道时常翻阅。

“寒雲，此书乃是我太乙观一脉开派祖师从这清净山的古洞中，无意间得到的一本古卷。

“当初祖师曾经留有遗训，说是此书中记载的大道真言，乃是无上修行秘法。

说着，清尘老道自嘲一笑。

“只是，为师资质驽钝，这么多年来潜心钻研，始终是一无所获。

“今天，为师便将此书传给你了，希望你勤加研习，或许可以从其中，领悟出大道真意，寻找出开启神窍要穴的方法。

将手中的书册塞在易寒云的手中，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这个弟子，清尘老道的心中，却是没有丝毫的把握。

若是易寒云真的因为那虚弱的神魂和封闭的窍穴，导致他天不假年。

念及于此，清尘老道那满是沟壑的老脸上，已是老泪纵横。

“寒雲徒儿，未来的路，只能靠你自己了。

死死攥住手中那本泛黄的薄薄的书册，易寒云看着清尘老道的泪眼婆娑，整个人竟忍不住颤抖。

这个即便是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时，依然是在满心为自己的将来考虑筹谋，易寒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凉，放声大哭起来。

“弟子……弟子……

“弟子拜谢师父。

说着，便是三个响头，重重磕在地上，久久没有起身。

“起来吧，起来吧。

将易寒云扶起来，再一次地仔细打量了一番，那枯瘦的大手，抚摸着他那俊秀却又十分惨白的面容，清尘老道眼神中满是慈爱。

“寒雲徒儿，这太乙观不过是你人生中，一时的栖息之地。

“为师真心希望，你可以放下过去，忘记仇恨，离开清净山，一切重新开始，好好体验属于你自己的人生，去追寻感悟属于你自己的道。

话音刚落，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掌，便无力滑落。

看着眼前双眸紧闭的老道，易寒云登时愣住。

下一刻，悲鸣的哭泣声，响彻了整个夜空。

“弟子，恭送师父魂归轮回天界。